铁齿铜牙少年行 第十三章 墨池幽踪

次日清晨，细雨初歇，空气中弥漫着江南特有的湿润与草木清香。纪晓岚与杜小月稍作易容，纪晓岚换上寻常青衫，戴一顶遮阳斗笠，杜小月则荆钗布裙，以帕遮面，扮作一对游学夫妇，带着一名扮作书童的护卫，雇了一叶扁舟，沿着婺江支流，往墨池坊方向而去。

舟行缓缓，两岸桑田阡陌，白墙黛瓦的村落点缀其间，偶有牧童骑牛吹笛，俨然一幅田园画卷。然而纪、杜二人却无心欣赏，目光警惕地留意着四周动静。

约莫半个时辰，舟子在一处略显破旧的石码头靠岸，指着前方一片屋舍参差的坊市道：“客官，墨池坊到了。”

三人付了船资，登岸入坊。这墨池坊历经数百年风雨，早已不复当年官宦别业的雅致，多是些寻常百姓民居，间杂着几家豆腐坊、铁匠铺，街道以青石板铺就，因连日阴雨，有些湿滑，墙角生着厚厚青苔，透着一股沧桑。

他们依着事先打听的方位，寻找那传说中的“洗墨池”。穿街走巷，问了几位年长的居民，方在坊市深处，一处荒废的宅院后园，找到了目标。

那宅院门墙倾颓，朱漆剥落，显然久无人居。从坍塌的院墙缺口望去，只见园内杂草丛生，断壁残垣间，果然有一方不小的水池。池水已呈墨绿色，漂浮着些许浮萍落叶，池边以青石垒砌，石缝间也长满了杂草。若非有心寻找，绝难想象这便是当年文人雅士洗涤笔砚的“墨池”。

“便是此处了。”纪晓岚低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园子僻静，除了他们，并无人迹。

三人小心地踏入荒园。杜小月走到池边，蹲下身，仔细观察池水与池壁，试图找到什么记号或异常之处。纪晓岚则在残垣断壁间踱步，手指拂过冰冷的石面，感受着岁月的痕迹。

“先生，你看这里。”杜小月忽然指向池壁靠近水面的地方。那里有几块青石的颜色似乎与周围略有不同，石面上似乎刻着些模糊的纹路，被苔藓半遮半掩。

纪晓岚走过去，拨开苔藓，露出石面上的刻痕。那并非文字，而是一幅简略的刻画：几道蜿蜒的线条似是水流，环抱着一个类似楼阁的建筑，楼阁旁点缀着数点寒梅。

“这图画……”杜小月凝神看去，只觉得那楼阁的形态有几分眼熟，尤其是那翘起的飞檐，“似乎……似乎与暗香书院的正堂有几分相似？”

纪晓岚经她提醒，再细看那楼阁形态，果然与昨日所见暗香书院的正堂轮廓颇有神似之处，只是画中楼阁旁多了寒梅，而书院院中植的是梅树。“梅……寒梅……‘璎络隐璇玑’？这画中楼阁，莫非并非暗香书院，而是暗示着另一个与‘梅’、与‘璇玑’相关的地方？”

他沉吟片刻，又注意到那环抱楼阁的水流线条，走势奇特，并非婺江或园中池水之形。“这水流……倒有几分像舆图上兰溪城外东南方向，那双溪交汇处的形态……”

“双溪？”杜小月心中一动，“李清照词中‘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莫非指的便是此处？”

线索似乎再次指向了李清照！这墨池边的石刻，暗示着在双溪附近，有一处与梅花、与璇玑阁相关的楼阁遗址，那里可能藏着进一步的秘密！

“看来，我们需得去双溪走一遭了。”纪晓岚直起身，将石刻图案牢牢记住。

就在这时，那名扮作书童的护卫忽然低声道：“先生，有人往这边来了。”

纪晓岚与杜小月立刻警觉，迅速隐入一堵断墙之后。只见园子入口处，晃悠悠走进来一个提着鸟笼的老者，须发皆白，衣衫褴褛，像个寻常遛鸟的坊间老叟。

那老者似乎并未发现他们，自顾自地走到墨池边，将鸟笼挂在旁边一株枯树枝上，嘴里哼着不成调的俚曲，蹲下身，竟伸手掬起池中墨绿色的水，凑到鼻尖闻了闻，又摇了摇头，喃喃自语：“唉，水浊了，浊了啊……洗不净，洗不净喽……”

纪晓岚与杜小月对视一眼，皆觉这老者行为古怪。纪晓岚示意稍安勿躁，继续观察。

那老者絮叨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似无意般扫过纪晓岚他们藏身的断墙方向，提高了些声音道：“这池子啊，通着地脉哩！听说底下有条暗河，能通到……通到一个不得了的地方，藏着宝贝呢！可惜啊，钥匙丢了，门打不开喽！”

钥匙？门？纪晓岚心中一动，莫非这老者知道些什么？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意有所指？

老者说完，提起鸟笼，又晃悠悠地往外走，经过断墙时，脚步微顿，似乎低不可闻地说了句：“双溪口，梅花坞，石钥悬藤古井寒……”随即，便头也不回地出了荒园，消失在巷弄之中。

“双溪口，梅花坞，石钥悬藤古井寒……”纪晓岚反复咀嚼着这三句似诗非诗的话。双溪口是地点，梅花坞应是具体所在，石钥……石头做的钥匙？悬藤古井……一口被藤蔓覆盖的古井？

“先生，这老丈……”杜小月疑惑道。

“绝非寻常老者。”纪晓岚目光深邃，“他看似疯癫，言语却直指关键。要么是知情人冒险示警指点，要么……便是对手设下的诱饵，引我们入彀。”

无论是哪种情况，这“双溪口，梅花坞，古井”的线索，他们都无法忽视。

“我们先离开这里。”纪晓岚当机立断。此地不宜久留，那老者出现得太过蹊跷。

三人迅速离开荒废宅院，沿着来路返回石码头。一路上，纪晓岚留意身后，并未发现有人跟踪，心下稍安。

回到临河小院，纪晓岚立刻铺开舆图，寻找“双溪口”与“梅花坞”。双溪口乃兰溪城外东南方向两条溪流交汇之处，地势较为偏僻。而“梅花坞”，舆图上并无标注，想必是一处小地名或者古称。

“需得找人打听这‘梅花坞’的具体所在。”纪晓岚沉吟道，“此事不宜声张。看来，还得再去麻烦梅先生一趟，她久居兰溪，或可知晓。”

午后，纪晓岚独自一人再次前往暗香书院。见到梅芷，他将今日墨池坊所见，尤其是那神秘老者及其话语，尽数告知。

梅芷听完，清冷的脸上也露出一丝讶异：“那老者……我似乎有些印象。坊间确有个疯癫的老丈，时常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人称‘墨池痴翁’，在墨池坊住了几十年了，平日里并无异常。没想到……”她顿了顿，眉头微蹙，“‘双溪口，梅花坞’……这‘梅花坞’，我倒是知道。那并非什么村落，而是双溪口附近一处早已荒废的私家园林遗址，据说前朝时是一位酷爱梅花的隐士所建，园中广植梅花，故名‘梅花坞’。因其地处偏僻，又荒废多年，如今少有人知。”

“那‘石钥悬藤古井’呢？”纪晓岚追问。

“梅花坞中确有一口古井，井口被茂密的藤蔓覆盖，寻常难以发现。”梅芷目光中带着一丝担忧，“纪先生，此事透着古怪。那墨池痴翁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你们探查时出现，又恰好说出这般线索……我怕其中有诈。”

“梅先生所虑，纪某明白。”纪晓岚沉声道，“但眼下线索寥寥，这‘梅花坞’与‘古井’是唯一的方向。纵然是龙潭虎穴，也需闯上一闯。只是需得做好万全准备。”

梅芷见他意决，也不再劝阻，只道：“既如此，我让书院一位熟悉地形的杂役为你们引路。他为人机警可靠，或可助你们一臂之力。你们何时动身？”

“事不宜迟，明日便去。”纪晓岚道。

商议定后，纪晓岚返回小院。他将情况告知杜小月，两人便开始准备明日探查所需之物——绳索、火折、防身兵器，以及应对可能出现的埋伏。

夜幕降临，兰溪县城华灯初上，勾勒出与白日不同的婉约轮廓。纪晓岚与杜小月对坐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江上点点渔火。

“先生，明日……会不会有危险？”杜小月轻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纪晓岚转过头，看着她被灯火映照得格外柔和的侧脸，温言道：“风险自然是有。但只要我们谨慎行事，互为奥援，未必不能化险为夷。”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坚定，“杜姑娘，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没有回头可言。唯有查明真相，方能告慰令尊令堂在天之灵，也方能还世间一个公道。”

杜小月迎着他的目光，心中的些许不安渐渐被一股暖流和勇气取代。她用力点了点头：“小月明白。无论如何，我都会跟随先生，查明一切！”

窗外，不知何处传来隐隐的丝竹之声，悠扬婉转，在这江南之夜飘荡。而纪晓岚与杜小月的心中，却已为明日那未知的“梅花坞”之行，绷紧了一根弦。他们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那口隐藏在藤蔓之后的古井，究竟会引出怎样的秘密与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