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章开始听《破阵乐》的激昂曲调在长安城上空回荡了七日,像一剂猛药,强行压住了全城百姓心底滋生的恐慌。
可卫昭昭知道,药效终会过去,而潜藏在阴影里的毒,只会变得更加致命。
果然,新的流言如湿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了长安的街头巷尾。
“听说了吗?霍将军在北境被围,已经兵败被俘了!”
“何止!匈奴人残忍得很,说要将咱们的骠骑将军绑在马后,游营示众,以辱我大汉国威!”
更有一名叫“笔下生”的说书人,不知受了谁的指使,在西市最热闹的茶楼里开讲了一出《骠骑断枪录》。
他口沫横飞,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霍子昭如何力竭被擒,如何被匈奴单于踩在脚下,最终又是如何屈辱地跪地请降。
故事编得有鼻子有眼,连霍子昭枪穗的颜色,甲胄上的划痕都说得清清楚楚,仿佛他亲眼所见。
陈默急得在卫昭昭面前团团转,嘴角都起了燎泡:“夫人,不能再任由他们胡说下去了!军心民心,最怕的就是动摇。如今前线将士生死未卜,后方若是先乱了,这仗还怎么打?”
卫昭昭端坐在窗前,指尖轻轻抚过琴弦,发出一声清越的铮鸣。
她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不起半点波澜。
“陈默,”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慌乱解决不了问题。他们要演将军的‘败’,我们就演将军的‘归’。”
她站起身,眼中燃起一簇火苗:“我们不演虚无缥缈的战报,我们演所有人都期盼的‘未来’——就演一出,《将军归来》。”
一声令下,整个戏班立刻高速运转起来。
卫昭昭亲自执笔,一夜之间便写出了新戏的纲要。
她命柳十三抛却所有悲声,作一首全新的曲子,要于低回处藏锋芒,于激昂处含希望。
又让周虎连夜赶制了上百张戏报,亲自用朱砂题上八个大字:
“未见尸骨,何言败亡?”
一夜之间,这八个字贴满了长安城的城门、市口,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扇在那些散播流言的人脸上。
排练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卫昭昭的设计堪称神来之笔,她不用真人扮演霍子昭,而是请了城中最好的工匠,雕了一尊与霍子昭身形样貌一般无二的木偶。
最关键的一幕,是“木偶穿甲归城”。
排演时,那尊木偶将军身披玄甲,自模拟的北城门缓缓步入,沿途是手提灯笼、翘首以盼的“百姓”。
而牵引木偶动作的丝线,并非由戏班师傅操控,而是交给了从全城招募来的一百名七八岁的孩童。
卫昭昭说:“将军守护的是大汉的未来,就该由这些未来,牵引他回家。”
柳十三的新曲《归途》适时响起,琴音初时低沉,如远方传来的马蹄,一步步踏在所有人的心上,而后渐转高亢,充满了归乡的迫切与不灭的信念。
住在隔壁的刘婆子拄着拐杖来看排练,当场就拍着大腿叫好:“哎呀!卫大家,这哪是唱戏啊?这分明是往全城百姓嘴里喂定心丸呐!”
可就在开演的前一天,意外发生了。
清晨,戏班伙计发现,新建戏台的地基竟在一夜之间被人挖松了,主支撑柱歪斜欲倒,整个戏台摇摇欲坠。
若不是发现得早,一旦开演,百名孩童和演员站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陈默在现场勘查了一圈,脸色阴沉地回来禀报:“夫人,我在后台偏巷的泥地里发现了几个模糊的脚印,看那鞋底的纹样,是宫里内侍穿的‘云头履’。这事,八成是乐署的赵公公干的。”
卫昭昭的
她非但没有去报官,反而让周虎写了一张最华丽的帖子,亲自送到了乐署,说要邀请赵公公前来“观摩预演,指点一二”,并特地为他在台下正中央设了独一无二的贵宾席。
赵公公大概以为她是被吓破了胆,来求和的,竟大摇大摆地来了。
当夜,临时加固的戏台上,卫昭昭换上一身素衣,亲自登台。
她没有抚琴,而是以说白的方式,为木偶戏做了个开场。
她目光盈盈,扫过台下,最终定格在赵公公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上,缓缓开口:“有人说,我的夫君,大汉的骠骑将军,已经战死沙场了。”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带了些女儿家的娇憨与思念:“可我昨夜做梦,还梦见他嫌我上次弹的《凤求凰》不够婉转,让我等他回来,再弹一次给他听。”
她轻笑一声,眼神却骤然变得锐利:“诸位乡亲,你们说,死人,还会惦记着听琴吗?”
满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哄笑声。
赵公公的脸色瞬间就僵住了。
这还没完。
更让他冷汗直冒的还在后头。
戏演到一半,卫昭昭走上台,轻轻拨动丝线,让那尊木偶“霍子昭”抬起了手,用一种沉闷而清晰的腹语,念出了一段话:
“孤狼望月,长风栖梧。”
这是霍子昭出征前,与陈默等几位核心亲信约定的密语,用以在特殊情况下辨别敌我,传递信息。
此事,唯有霍子昭最信任的人知晓。
卫昭昭的声音幽幽响起,清晰地传遍全场:“赵公公,若我夫君真已兵败被俘,身家性命皆在敌手,我又怎会知晓这句只有他亲信才懂的边关密语?”
台下百姓何等聪明,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将军没败!这是将军托卫大家给咱们报平安呢!”
“我就说嘛!霍将军是战神,怎么可能败!”
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几乎要掀翻整个戏台。
赵公公坐在贵宾席上,如坐针毡,一张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中,铁青着脸狼狈离去。
三天后,一纸盖着乐署大印的禁令,送到了戏班,理由是“民间演戏,不得擅涉军国大事”,勒令《将军归来》立刻停演。
赵公公这是撕破脸,要用权势强压了。
然而,卫昭昭似乎早有准备。
她当着乐署官员和围观百姓的面,不慌不忙地从一个锦盒中,请出了一面金光闪闪的牒牌。
那是先帝亲赐,当今圣上御笔亲题的“昭义夫人”金牒!
卫昭昭手持金牒,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昭义夫人卫氏,才艺冠绝,心怀家国,特准其以艺劝民,代奏舆情!”
她扬起金牒,声音清亮:“赵公公,圣上亲许我‘代奏舆情’,如今长安流言四起,人心惶惶,我演一出戏以安民心,何错之有?”
乐署官员当场就懵了。
紧接着,周虎带着上百名百姓代表,高举着一封联署的请愿书,走上前来。
“我们愿意为这出戏,每人捐一钱!不为别的,只为我们信——将军未亡!”
刘婆子更是扯开嗓子高喊:“戏台就是咱们老百姓的嘴,是咱们的念想!你想封了它,先问问我们全长安的百姓答不答应!”
舆论汹涌如潮,民意滔滔如水。
赵公公一个区区乐署总管,哪里还敢阻拦,只得灰溜溜地收回了禁令。
第七夜,《将军归来》迎来了终场演出。
月华如水,洒满西市的夜空。
戏台之上,那一百名孩童小心翼翼地牵引着丝线,木偶霍子昭身姿挺拔,策马缓缓“入城”。
他的手中不再是冰冷的长枪,而是挑起了一盏通红的灯笼。
灯笼的光芒,不偏不倚,正好照亮了戏台上方新挂的匾额——“心灯不灭”。
全场寂静无声。
在《归途》雄浑的尾声中,卫昭昭立于台前,素手轻拨,那木偶将军缓缓转身,面向北方,那是霍子昭征战的方向。
他单手抚胸,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一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台下,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兵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紧接着,他身边的百姓,远处的百姓,黑压压的人群,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一片一片地伏地而拜,无数压抑的泪水,在此刻尽情流淌。
与此同时,高高的宫墙之内,汉武帝正凭栏远眺西市那片冲天的灯火与人声。
他沉默良久,忽然问身边侍奉的内侍:“那个女人……当真只是一个戏子?”
内侍躬身,尚未作答。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道加急的军报,由北门飞骑,直入宫城。
——边关八百里加急:骠骑将军霍子昭设伏大破匈奴右翼,已夺回失地三城!
灯火阑珊深处,卫昭昭将丝线一根根仔细收好,放入梨花木匣中。
她抬起头,望向遥远的北方,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浅笑。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戏台后方最阴暗的巷口,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抽身离开,没有回乐署,而是朝着城西丞相府的方向,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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