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往事 9

“不过后来，我就和你说想要回去的事情了。”小米应该是进了高铁站，雨声变小了。

“但是在我的记忆里，你在这之后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想和赤藓老师的工作室进一步合作。”我反复回想，确定这个记忆不可能存在偏差，小米在当时确实就是这么说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只能听到站台播报的苍白女声，小米的声音有些颤抖：“不，我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想和你在台风登陆前回家。”

气氛隔着几十公里的距离凝固了，仿佛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格外小心，我试探性地问小米：“那我们把当时的对话还原一遍。”

“好。”

“你在说完要进一步合作后，又和我说他们上午给你发了一些计划项目，都是你一直很想做的，然后你给我看了手机里地项目规划，接着你问我要不要和你一起去谈。我……我当时很困，我就让你先去，我说我休息一会就去找你。后来你说那你先去了，我跟你说等再晚一些的时候，我也有些话想和你说，关于以前和以后的事情……我记得的就是这些。”

我听见小米深吸了一口气，她沉默了半晌和我说：“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你记忆里所有你说过的话和我记忆里的都一样，但所有我说过的话，和我真正说过的话完全不同。我在和你说完我想和你一起回去之后，我说的不是和赤藓的合作，我说的是我妈妈回来了，她说她很想我……”

我印象中小米的父母是离异的，小米很少能见到她妈妈。小米继续说：“当时我确实给你看了手机，但手机里的聊天框不是项目群，是妈妈发给我的，接着我就问你‘我想现在就去高铁站，你要和我一起吗’，你让我先去，你说你想休息……”

一切又再次以一种畸形的轨迹叠合在了一起，很显然，在我的记忆中，小米是要去31楼和赤藓谈项目，而在小米的记忆中，她是要去高铁站坐车回家，只是其中有一个点很奇怪，酒店到高铁站打车很远，在车上明明也可以休息，为什么小米就因为听到我用了这样一个极其不合理的理由独自前往高铁站了呢？就在我准备问她时，小米先开口了：“这两种记忆在我们各自的意识里都是成立的，对吧？”

“嗯。”

“那么也就是说，就算由于某种原因，你听到的话和我真实说出的话很不一样，我们在对话当时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被扭曲后我所说的话也可以接上你所说的，如果仅仅从结果上看，这两个版本的区别是不是在于，如果以我为准，那么你应该离开酒店，如果以你为准，那你应该……留在酒店？”

小米的话令我不寒而栗，气氛又沉默了几秒钟后，小米讳莫如深地说：“为什么所有事情指向的终点都是你呢蓝茵？”

小米说她会赶回来陪我，我听着她上车，和师傅说：“您好到五缘湾。”

然后小米继续和我讲：“我觉得这件事情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你太疲惫了，而且你一直在想这些事情，所以才会记错……至于你说退房的时间，我们两个之中肯定有一个人把时间记错了对吧？”

我没有和小米讲，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我们两个人谁都没有记错，只是下午和我说话的那个人不是小米，或者现在正在和我说话的小米不是下午的小米，两种对话其实都发生了。

才四点多，天色已经暗得有了几分阴森的惊悚，出租车疾驰过大桥，狂风的呼啸声通过麦克风猎猎作响，小米说话的声音也在风声中被冲得溃散，我只模糊地听到她在讲着什么，一个叫作“后室”的词好几次在她的讲述中出现，从破碎的声音里，我勉强听清她在说：“……我晚点发给你，到四楼时我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后室，backrooms，你听说过吗……你别害怕，那只是都市传说，现实中的人会在很偶然的情况下掉进后室，后室是一片巨大的独立时空，后室有三千多个层级，他们好像叫它Level……是吧？从一个层级进入另一个层级需要特殊方法，比如喝下一瓶奇怪的水，捶打墙上的某一块砖，或者用头撞向地面什么的，有的层级安全，有的层级很危险……我在很久以前刷到过这个，现在还有一个叫后室的游戏吧？你看看蓝茵，和我们在四楼看到的好像哦，不过零几年的房子不都是这样装修的嘛……”

风声实在是太大了，她说了很久后决定不再说下去，我听到小米最后说：“等我到了再和你打，很快就到了，等明天台风过去了我带你回家，好吗宝贝？”

在她上车的间隙，我已经回到房间，站在那面巨大的全身镜前捂住口鼻，仿佛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会让我感到某种毫无意义的安心，镜子里的影像永远不会背离光的反射。

或许是因为没有听到我的回应，小米又说了一遍，然后问我：“你听得到吗蓝茵，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听到了的话你先挂吧。”

我把手机贴在脸颊旁边，身体一点一点从镜子边滑落，像是将整个身体溺如无光的暗域之中，小米在车上间断地说着：“喂，喂，这台风还会影响信号吗？”

听着猎猎的风声，我都能想象狂风撕裂一切的姿态。

“小米。”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我听着她的呼吸，“你在离开房间前拥抱我，对我说你爱我，是真的吗？”

小米显然愣住了：“那是真的……我是爱你的。”

“小米。”我都能想象小米听到这句话时的表情——

“你在四楼最深处的房间里到底看到了什么？”